上邪 【27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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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小凡把孩子哄睡了,抱到房里床上,盖好了被子,嘱咐小兔子馒头看护孩子,临出门前又在屋子上加了禁制,这才唤起了云光,与师叔一道下山。


云光飞过云海千峰,又向凡间去。


过了崇山峻岭,又过了平原河流,师叔问,“小凡,我们去哪里。”


张小凡说,“带师父去看苍生的大欢喜。”


师叔再问,却问不出究竟。但看张小凡眉目俊朗,神色轻快,那一份快意感染了师叔,也不由得微微一笑。



张小凡按下云头,落在了一处山坳,四面八方都是竹海,竹子生得又密又高,竹梢吃不住重量,千株万株的压下来,宛若垂成碧玉帘,新竹青翠,老竹浓绿,山风吹来,无数竹叶彼此摩擦,听得如涛声。


师叔看张小凡,张小凡握住师叔,微微一笑。


然后,二人又驾云光去高山山巅,看万年不化的积雪。雪中开海琉璃一般的蓝花,小凡伸手去摘,花一触消融,原来是冰晶凝结而成。


又去看溪水蜿蜒,飞瀑成琼。又去看漫山遍野的红叶,绵延无限,宛若天地尽头。


夕色渐浓,远远的有古寺坐落山间,层林之中挑出一角飞檐,檐角垂着鎏金铜莲花。在夕阳下,摇出一点金光。


铁马摇动,叮当似远还近,若有还无。


两人并肩而立,吹动了袍袖。


此时无声,胜过无数声。


张小凡握住了师叔的手,笑一笑,说,“还有好东西看。”



这回却不再去自然山川,而是到了一处寻常江南小镇。一条河流过去,繁华了几百里。


沿河都是民生,河上橹声欸乃,既有客船货船,也有游玩,有一家子包了船看景的,也有花院的花娘生意,船前船后挑着灯笼,垂着细绸帘子,隐隐约约透出一段丝弦乐声。


张小凡牵着师叔,却在河边走,河的两岸都是小摊子,或是吃的,或是玩的,当初一块黄玉玉佩就是在这样的摊子上买的。有卖绉纱小馄饨的,有卖酒酿小丸子的,也有卖梅花糕老虎团,也有卖豆腐脑豆花的,一摊摊的掀开笼盖,便是冒出一团团的蒸汽,宛若云海千峰的缭绕烟雾。不同的是,前者是人间烟火,后者是道法无为。


张小凡买了两颗糍粑,黑芝麻裹的是红糖,白芝麻裹的是花生,央求师叔尝一尝。师叔在山上几乎不沾烟火,但到了这儿,四下里都是热闹,都是色香,便也咬了一小口。


张小凡问好不好吃。


师叔品了一番,说,你做的好吃。


张小凡刚想得意,却想起师叔并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糕点,心里的得意便成了百转千折的快活。


师叔也曾下山来,但每一次都是为了除妖诛魔,行色匆匆,从未逗留,更没有注意过这些琐事。反倒是张小凡下过几次山,每次都是同辈相伴,经过见过试过的多,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给师叔说些门道出来。


师叔听完了,点点头,说一句,原来你每次下山,都不做正经事。


张小凡张口结舌,急忙辩白自己从不敢任意妄为,每一次都是陪着师兄弟们。


师叔在前面走,张小凡紧跟着。


河上每隔一段路就一座石桥,每一座桥都有一个名字,或是和合美满,或是加官进爵,或是宅邸平安,或是风调雨顺。凡人心愿都是世俗,却正因为这样的世俗,成全了岁岁年年。


师叔走上桥,张小凡便跟过去。


走到了桥中央,两个人听得噼噼啪啪的爆竹声,一起站住了看过去。


此地习俗,新娘子若是嫁给本地人,要从娘家坐船去婆家,桨摇过去,摇开一道绸般水波。婆家放了烟火点了爆竹来迎,一时间,许多人都看热闹。


张小凡也看去。


师叔却看着张小凡,说,“小凡。”


张小凡回过头来看着师叔。


师叔说,“你想让我看的,就是这些么。”


烟火之下,张小凡的眼中仿若落了星子,“我想和师父一起看一看,师父守着的这一片人间。”


师叔说,“伏羲印,我是一定要封印的。”


张小凡说,“师父想做的事,我不拦阻。师父心中的念头,我也不能改变。”


他握住了师叔的手,垂下眼,把心中的话想了又想,才慢慢地说出来,“师父为了苍生。我也是为了苍生。师父的苍生是天下。我的天下,只有一个人。”


他握紧了师叔的手,余下的话,也不必说了。


师叔也没有问。


两个人心意相通,有些话,说与不说,都是一样的。




回了无我峰,孩子还迷迷瞪瞪睡着。


张小凡沐浴过了,只穿里衣,和师叔一起躺在榻上。青竹榻,圆月窗,窗外雪白樱花。


两人肩并肩,枕着一个枕头,浸着月光,风从窗外吹来,带着不知何处的一点雨气。如初夏晚风,又暖又湿,还有一丝甜甜花香,催得人微醺。


师叔闭着眼,只做睡了。


张小凡却不肯睡,唧唧咕咕的讲许多事,在眠剑谷如何看见了许多宝剑,如何找到了次第崖的桃花,又说拜入无我峰之前的日子,提到了那位很老很老的老师叔。


师叔抿唇一笑。


张小凡一怔,心思雪亮,一念之间便明白了,撑住了胳膊支起身来,说,原来是师父。


师叔笑意更深。


张小凡说,真的是师父。


师叔睁开眼,看一眼张小凡,说,真笨。


张小凡眼睛亮亮的,笑起来,像溶溶的月光,像甜甜的花香,唇色轻红,眼尾微弯,宛若那绸一般的水波,欸欸乃乃,裁不断,剪不开。


师叔说,这一点事,值得你这么高兴?


张小凡说,这是我和师父的缘分。


师叔说,是因果。世事皆有因果,你一念为善是因,我收你为徒便是果。前世今生,种因得果。


张小凡说,我有一件不明白的,想问师父。


师叔说,哪里不明白?


张小凡贴近了师叔的面颊,闻见了师叔鬓角的水一般的清净气味,快活的小声的说,我喜欢师父,这是因。那果在何处。


师叔看他一眼。


眉入鬓,眼波入心。


唇生语,绮思生花。


师叔说,这果便是,你与我结成道侣。


张小凡心想,师父也笨。


却听师叔说,是道侣,也是夫妻。


张小凡呆了一呆。


师叔握住了张小凡的手指,说,今日我看见的那条船,我明白了。你要与我做的,是那样的一对。


张小凡凝视师叔,俯下身,轻轻印了一唇,低声说,师父说的也对,也不对。是道侣,也是夫妻。是夫妻,也是师徒。是什么都好,我与师父永远永远在一起。



浮云移来,遮蔽月光。


夜色里,溪水淙淙潺潺,轻红弥漫,春山颠倒,心魄摇荡。


张小凡亲着师叔光裸的肩胛。


相思是因,相伴是果。




云翳停了许久,慢慢散开,月光照着白樱如堆雪簇云。


师叔累了,抬起手,摸了摸张小凡的面颊。


张小凡握住了师叔的手,轻吻掌心。


师叔说,小凡。


张小凡说,我在。


师叔说,我在人间有过一个名字。两三百年来不曾有人叫过,连我自己都要忘了。


张小凡明白师叔的意思,便说,师父的名字是?


师叔说,丁隐。


他反握住张小凡的手,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出来。写完了,再看着张小凡的眼睛,说,我叫丁隐。


这个名字写在了张小凡的手中,刻进了心上。他听见自己轻轻叫了一声丁隐。


师叔抿了抿嘴角,泛出一丝微笑。


张小凡不知不觉睡去。


一重重的梦里,有花开,有花落,有青色巫山,也有云雨泽露。有长相思,有常相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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